Provence,是早就领教过了的。头一年到法国时,满脑袋里面塞满了各种旅游指南的胡说八道,Provence的农舍和Loire河畔的城堡,当然是不能不去的。于是乎兴冲冲,喜吟吟兼傻呼呼的逮着个大周末就冲了过去,然后就是一如既往的失望──试想,一个可怜巴巴随时都在担心迷路的外国佬,操着一口连在餐馆点菜都无法胜任的蹩脚法语,住在全世界统一标准的旅馆套间里,如何就可以享受到无边的美景?马克·吐温写过一本又厚又沉的著名的傻子出国记,(新天路历程),其中描写的傻子,便正是我等人物写照。最可笑的是坚强地挺过了一场几乎是耶稣受难般的游山玩水后,还跟所有的传销人员一样,大肆吹嘘自己买到的是货真价实的truffe,(黑松露,Provence特产,据说鲜美无边如龙肝凤髓。
个人体验结果是味极强烈,需要捏着鼻子下咽,且价极昂贵,巴黎的食品店里面卖上万法郎一公斤,而若要想在餐馆里面享受这等物事,心理和钱包都要坚强的很才行。),而truffe又是何等何等的美味等等,有几分文采的更会奋笔写篇如真如幻,如梦如电的游记出来──这倒真容易的很,三分小资产阶级情调,三分脑子中的幻想,三分抄袭旅游指南上的吹嘘,再加一分感叹:“啊!真恨不得就让我留在了这无比美丽/动人/优雅/的天堂/梦境/伊甸园罢!”──看得另外一些暂时还幸未惨遭荼毒的傻子们食指大动,羡慕得连舌头都得伸将出来帮助喘气,直恨不得插翅飞去──作者志得意满,冷眼旁观,掩口偷笑:哈哈,天下与我一样不幸的家伙又多了一个。
闲话扯了这多,还是要回到正题上来的。直愚现下的窝,是安在一座叫Mougins le Haut的小山上的,离Cannes市中心只有八分钟远近,家庭人口计:直愚,直愚的女朋友和一只大名叫努努的黑色兔子。(注:任何有超过两个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矛盾,而任何有超过三个人的地方也一定会有拉帮结派和溜须拍马,这的的确确是一条颠扑不灭的真理,为了争取兔子站在直愚这一边,直愚真的花了好多钱买胡萝卜啊!)从Cannes到Provence,车程差不多是三,四个小时──这话其实不对,Provence是个很泛指的地名,叫真起来,连跟Cannes只有一箭之遥的St Raphael和Mandelieu都算是广义Provence的一部分。可是虽然跟Provence这么近,直愚去年却一次都没去过,究其原由,应该是早先Provence N日游的恶果了罢。
直愚的现任女友,却是百分之百Made in Provence的,所以老是在直愚耳朵边叨叨,Provence的乡间如何如何好,想鼓动直愚去她家──其真实险恶用心,无非是想把直愚当作猎物呈献她老爸老妈罢了──说起来跟猫儿捉着了老鼠,叼在嘴里面给主人献宝倒有几分相似之处。直愚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范!何况Provence在直愚心中的形象实在是有些差,所以直愚就拖啊~~拖啊~~拖啊~~拖啊**
终于拖不下去了,直愚于是耍赖,“去就去罢,不过我不开车,你开。”想不到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到现在直愚还后悔当时没有多提些要求,比方说两瓶Cote de Rohne之类的。又得搭上两句闲话了,说起来红葡萄酒,最有名当然是波耳朵葡萄酒,但天下事有其不可改变的规律:一样东西要是有名了,质量便难免下降──波耳朵葡萄酒现在的口味往往淡的很,如果不是现在流行喝淡葡萄酒的话,估计就是制造商担心客户饮酒过渡有害身体而好心在酒里面掺了些不是酒的液体。可为什么Cote de Rohne呢?很简单啦,直愚女友就是那儿人啊,另外的原因是Rohne是法国第二有名的葡萄酒产区,好多酒鬼就是那儿给培养出来的。
准确的说,直愚要去的地方是Provence地区的VAUCLUSE省的小城ORANGE附近的小镇VILLEDIEU附近的乡村**别费心查地图啦,标图一千万比一的地图上肯定没有的啦。一个暗示是这个地方离小资产阶级文学代表之一的Peter Mayler所吹嘘的人间天堂不算远,他那本昧着良心写出来的A year in Provence,引多少痴心男女发白日大梦,就是在Luberon写出来的,不过直愚目前可还没有进化到想一年到头住在国家公园里面的地步,就不聊那儿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转转。
总而言之,直愚就这样被迫下乡,四天的大周末啊**女孩子出门很麻烦,收拾这,收拾那的,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打理,嘴里则不停的说,“马上就好啦,再五分钟!”五分钟过后,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我们总算是上路了。坐在女友的车上,直愚抽着烟看着窗外,想象着自己被一帮法国葡萄酒农民当珍稀动物围观的可怕场景,远星如尘。
法国的高速公路,叫Autoroute,所以经常会有什么A3,A5,A9等等的道路标牌,从Cannes到Aix中间的则是A8。法国佬开车,是世界出名的不要命,风驰电掣卡着第三车道往前窜,看得小心翼翼在路上爬行的德国佬,英国佬以及美国佬大摇其头。至于原因,有个笑话解释道,“法国佬长的难看,个子又小,开的车更是纤细如虫(欧洲油贵,人口密集,停车是个大问题,所以路上见到的车辆多是迷你型的。),心理实在太不平衡了,怎么办呢?只好开快车啦。”这个笑话,据说是传自英国──正如法国佬经常嘲笑英国牛们没有正常的味觉器官一样,英国佬也决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取笑法国佬的地方。我们的车开得倒是非常小心而缓慢的,保持着130公里的匀速直曲线运动,所以当我们好不容易到达高速公路的出口:Orange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然后我们就开上了去乡间的小道。
很惊讶路上居然空无一人,要知道法国佬大多是夜猫子,贪玩得紧,尤其是夏天,似乎是从来不睡觉的。从五月到九月,Cannes的午夜街头是肯定要塞车的──记得有一次直愚去Nice玩,那时还不习惯玩通宵,所以还不到凌晨两点就告别朋友们回家了,然后顺着Nice和Antibes中间的海边大道往回赶,正常车程半个钟头的一段路,居然用去了直愚两个半小时!与其在路上折腾三个钟头,何如不醉不休到天明,所以玩通宵是大有道理的啊。
但Provence的夜却是静的,从Orange到Camaret到Roaix到Villedieu近四十分钟的路上,只见到了一只突然从路面横窜过去的不晓得什么动物,估计对我们打扰了它快乐的夜宵进食不是很高兴。道路两边,则是黑压压的树林,无穷无尽。
快三点的时候,经过无数闹得直愚头晕的转弯以后,我们的车终于停下来了。女友笑眯眯地冲直愚说,“咱们到家啦!”
车是停在一个长满了草的院子里的,探眼看去,里面另外还有七辆车横七竖八的趴在那里,直愚大吃一惊,心中浮现不祥预感,小心翼翼而心存侥幸的问道,“你老爸老妈有不少车啊。”女友笑道,“不是啦。这辆是我舅舅的,这辆是我另外一个舅舅的,这辆是我另外另外一个舅舅的,这辆是我奶奶的,这辆是我第二个舅舅的好朋友的。”天哪!这回完了,简直是设下罗网擒猛虎,暗伏香饵诱蛟龙的架式嘛,苦也。可惜此时回头已经来不及了,直愚苦着脸下了车。
停车的院子其实不是真正的院子,而是院子外面的院子。里面还有两个院子,一个是土扑扑的正常院子,另一个则种了些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的,一,二,三,四,五只猫在里面快活的打架玩──看起来,其实也不只光人类以相互攻击为乐嘛。土院子里面有两座房子,一座是一层的平房,一座是两层的石头房子,夜里黑忽忽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但不管如何,这是标准的Bastide──法国农舍。正从车尾箱里面往外倒腾行李时,女友突然小声冲直愚喊道,“看,星星!”直愚皱着眉头回答,“星星?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俺每天晚上都看得到。”女友不依不饶,扯了直愚的手道,“看嘛,看嘛。”看就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抬头之后,直愚真的吃了一惊。
先扯些题外话:直愚有个朋友,住巴黎,前年死皮赖脸的来嘎纳,在直愚家蹭了一个礼拜的饭。以后每次直愚去巴黎见这小子时,这讨厌的法国佬就会在咖啡馆里面冲直愚抱怨,“巴黎的污染太严重了,又老阴天,晚上都看不见星星,你那儿多好啊,晚上可以看见那么多星星。”直愚则一如既往的答道,“啊,嗯,磅,哈,呃**.”这种无聊的抱怨后来终于停止了,原因倒也简单,在直愚别有用心的鼓吹下,这家伙去北京度了个假,然后──他就再也不抱怨巴黎的空气了。可是,蓝色海岸的星空,又怎么能同直愚现在看到的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