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想造访法国南部葡萄酒乡。终于有机会，从里昂、也就是法国著名酒乡罗纳河谷北端，一路南下，直到普罗旺斯北端为止。
　　然后，完全地着迷沉醉里，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葡萄酒宛如一具最敏锐的记录器，将产区当地的历史、人文、地貌、水土、风物，甚至该年气候、雨水，甚至酿酒师的气质脾性均悉数封存在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酒与自然的优美互动

　　罗纳河谷区始终是我极喜欢的一处葡萄酒区。喜欢那充满阳光气息的明媚明朗个性，喜欢那香料般多元多变的口感与芳香；当然，和已然盛名远播的布艮地、波尔多等地葡萄酒比较下相对亲和近人的价格与脾气，也是十分吸引人的部分。
　　整个罗纳河谷地清楚区分为南北两区，南北之间从地形、气候、风土，以至从而衍生的葡萄园面貌、品种、葡萄酒气味与质地，都有着不小的差异。
　　搭乘四人座的小型飞机，沿着河谷，一路俯瞰北区葡萄园的分布景况。放眼罗纳河两岸，绝大多数的葡萄园，均分布在河畔的向阳坡面上，一畦畦迎着河、迎着阳光亭亭生长，靠着地形位置以及河水的反射映照，争取最长时间的日晒。
　　取出地图一一对比、发问，慢慢地辨认出几个品质特别突出、因而得以在酒标上注明村庄名称的北部列级酒庄产区（Crus des cote du Rhone）的位置，例如以右岸而言，有地处最北、价格与评价均极高的Cote-Rotie，以出产花香果香圆润浓郁的白酒著称的Condrieu，地形狭长、酒质倾向细致的St- Joseph；位在左岸，声势与丰厚强劲程度和Cote-Rotie不相上下的Hermitage，以及风格多变但平易可亲的Crozes- Hermitage。
　　位置不同、地势不同、土质不同，葡萄树与阳光、与风、与水、与自然的关系于是也随之互有差异，因而造就出一瓶瓶色泽香气口感滋味各异、变化多端无从捉摸的葡萄酒来。
　　所以格外能够了解，法国葡萄酒严格的AOC产区制度与传统的由来。在这里，人们坚持相信着，葡萄酒与自然的绝对相互依存无可分离，故完完全全以产地的自然条件和自然面目，来区分与定义葡萄酒。
　　也是因着如此，一直以来，法国葡萄酒方能仍旧大多数保留下与自然与传统的优美互动，即使时间与时代与潮流不断变迁演进，也少有移易。

　　◆人与酒的无间对话

　　然而还是可以感受到这个全法国最古老的葡萄酒产区，锐意革新锐意往前走的意图。时值采收前十天，酒厂里酒庄里，已经可以稍微嗅闻到一点，即将开始全面忙碌起来的兴奋与紧张气息。
　　穿梭于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始整理、清洗、准备种种酿酒器械设备的各个酒庄间，我发现，不约而同地，许多新的工事、新的产品正在进行着、发动着。一律仅以单一品种酿造，并清楚标示于以著名画家罗德列克的作品为主题的五彩酒标之上。“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法国味道也很浅显易懂？这是我们特别为亚洲市场打造的新品！”某位酒厂行销主管如是告诉我们。因而令我益发深感兴趣，关于“人”在这里所扮演的角色。
　　拜访了十数个酒庄酒厂，类别样貌形态各异，有充满跨国经营意图、葡萄园腹地远跨澳洲的名庄，有汽水工厂一样、一眨眼数千瓶葡萄酒就这么封装完成整货柜整货柜运出的大厂，也有父亲管葡萄园、儿子管酿酒，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家族小农。
　　酿酒的理念与想法也各见千秋，有的坚持一定先做Green Harvest，——在葡萄正式收成之前，将部分品质较差的葡萄先行摘除，令资源与养分集中，以提高品质；有的喜欢晚一点采收，让葡萄更成熟一些，以酿成酒精度略高，风味独特的酒；有的对橡木桶的陈化作用抱以高度的信心与兴趣，新的桶、旧的桶、美国的桶、法国的桶，做实验一样，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木桶都找来尝试看看结果；有的坚持不做混合动作，原桶原酒酿造而就，“每一桶酒都有它自己的个性与生命，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葡萄酒怀有无比热情的酒庄主人这样说。

　　因此反映在酒里头的，除了完完整整源源本本的罗纳河谷自然风貌之外，啜饮间，酿酒人卖酒人的性情与思考、看待酒对待酒的方式与态度，也同样历历在目。

　　◆味蕾在酒里旅行

　　停留罗纳河的近一个礼拜里，几乎每一天，都在品酒。总是面前一字排开6～10种以上，依照白红、浓淡、年份新旧顺序，一杯一杯细细品位。
　　按着之前曾经学习的，我先观察酒色，再轻轻旋转摇晃酒杯，将鼻尖凑入杯中，仔细嗅闻每一层次的香气；最后，将酒缓缓含入口中，徐徐以舌尖吸气，让酒汁滑过口中的每一部分，静心领略、分辨味蕾上每一最细微的知觉感受。然后，随着经验与口感的渐次积累愈加敏锐，罗纳河谷酒乡的整体与个别面目，遂而一点一点地，益发轮廓清晰起来。
　　草莓、覆盆子、樱桃、杏桃、梨子、荔枝、芒果、干果、香料、香草、紫罗兰花、胡椒、甘草、茴香、蜂蜜、菇类、杏仁、坚果、皮革……。明亮的、狂野的、浓郁的、强劲的、饱满的、圆润的，余韵绵长的……
　　在品饮笔记上，写下了各种各样的比拟与形容。一面与眼前方才见到的，葡萄树葡萄园的形貌景象、酒庄人们之于酿酒的种种理念坚持，逐一联系。尤其再驱车向南，进入罗纳河谷南部之后，典型法国南部季候，除了刹时间丰硕缤纷活泼起来的风景与氛围外，完全充沛无虞的日照下，再不需迁就向阳山坡、再不需依靠河水的反照了，葡萄园整个儿从山坡一路展开蔓延到平地上，舒坦蓬勃自在生长。特别像是南部明星产区Chateauneuf-du-Pape（教皇新城堡区），葡萄园里更遍见大大小小的石块，吸热与反光双重作用下，品饮间，更能够清楚感觉到，极端豪放明亮桀骜不逊的灿烂阳光气息。
　　即使离开后，与罗纳河谷地相隔千山万水距离，然而，只要打开一瓶罗纳河酒，曾经亲身看过走过经历过的人事地物风景，便一点一点地，随着扬起的酒香、随着酒的每一重口感滋味层次，清晰浮现眼前，比任何图片、文字记录，都还要真切还要深沉绵长。
　　就像是用味蕾旅行一样。我想，也只有葡萄酒，才有这样的内涵这样的能量这样的魅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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