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真正踏上阿尔萨斯土地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那时西欧已经大同了。阿尔萨斯早已是法国的领土,官方语言当然已经是法语,但很多阿尔萨斯人也能用德语出口成章。不过,在阿尔萨斯人的生活中,比政治和文化的影响更能体现他们特征的,是他们的口舌之欲,是他们用来果腹的食品和饮料。就是说,是酸菜猪肉(Choucroute)和白葡萄酒(Vin Blanc)。
冬季冷风刺骨,夏天暑热难当。寒冷和炎热的两极,简直类似北京的大陆性气候,这在法国实在少有。人也直率突兀,也有点像全世界各国的北方人。这就是阿尔萨斯!高大、壮实、粗野的阿尔萨斯人,挥舞着大号的刀叉,面对硕大餐盘中大块的猪肉和一坨一坨的酸白菜面不改色、大快朵颐,浑身上下体现出的是牧人式的潇洒??爽!这哪是阿尔萨斯人,分明是咱东北那旮瘩的老乡呗!错了。和东北那旮瘩比起来,区别是,这儿的人喝冰过的白葡萄酒而非老白干,就连酸白菜都是用白葡萄酒渍出来的。
米歇尔•佛内先生(Michel Fonné)从老辈人手里继承下来的酒庄名叫巴尔特•勒纳(BarthRene),有13公顷的葡萄园,听起来不大,但其实远远高于当地的平均水平。当地一家一户的酒农,一般每户拥有葡萄园的面积在8-10公顷之间。可是,这13公顷葡萄园分别处于65个不同的地方,我想这可真够主人忙的:要在65个不同的地方来回奔波照料自己的葡萄。但好处是土壤条件比较丰富,所以产品也比较多样化。
酒庄在阿尔萨斯地区的小村本安威尔(Bennwihr)。这个村子的管理有特色,特别是对孩子的教育很有优势:根据家长和孩子的选择,孩子可以上德、法双语学校,双语贯彻全部教学,各占50%。如数学用德语,历史用法语,每半天就换一次教学语言。
佛内先生的三个女儿都是读这种学校。我去他家的时候正是中午,老二萨拉和老三萨洛美放学回来吃饭。老大因为已经上中学,在另一个村子,中午在学校吃饭。我问萨拉和萨洛美,学习累不累?这问题好像让他们不解:累什么?不都是这样的吗?
小孩子学语言确实不是麻烦事。她们就这样平静地享受着多少家长都渴望带给孩子的“双语生活”。佛内先生的妹妹从小就受类似的教育,后来又学了外语,就是英语。现在定居美国,是搞癌症研究的。
为我准备的午餐当然是酸菜猪肉。吃饭的时候,我问萨拉几岁了,她说:“8岁半!”然后又找补了一句:“快9岁了!”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正吃着饭,有人来敲门,又有电话进来,两个姑娘都抢着去开门、接电话。
地处法德交界处的阿尔萨斯地区,确实在语言方面有独特优势。很多人能够讲德语,还有不少人能讲阿尔萨斯语。但据佛内先生介绍,能够上公立的双语学校,这还是本安威尔村及周围几个小村的“特权”
本安威尔村应该享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特权”。在二战中,这个村子被烧得干干净净,只有教堂前面的一块碑幸存了下来。连葡萄园也受到巨大伤害,所以现在这个葡萄酒之乡的葡萄秧,很少有50年以上的。
这个村子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地处交通要道、地势又高。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几公里以外的大城市科尔马,也就保住了法国东部重镇斯特拉斯堡。1944年12月,溃退中的德国人占住本安威尔村不走,以每一栋房屋为据点步步为营。来解放法国的美国人不知道哪一栋房子里有多少德国兵,为了赶跑德国人,美国大兵一把大火把全村烧了个一干二净。大火烧了22天,德国人跑了,最终被打败了,但几百年历史的本安威尔村也成了一片废墟。村民们忙着逃命,大都身无分文,空着手逃往几公里以外的解放区,全部家当都扔在了大火中。佛内先生的姥爷抢出了一辆双轮推车,上面堆上能带走的所有细软。但因为天上有飞机轰炸,地上有冷枪横飞,他是在壕沟里蹲着,用手推着轮子“跑”了9公里,逃出火海的。
“全没了!10年以后,1953年冬天,我们才又回到自己的村子,房子是政府帮助盖的,可原来的财产全没了!” 佛内先生的妈妈嘟囔着说。
“你说的不全对!那是美国政府‘马歇尔计划’的钱!不光是法国政府的钱!” 佛内先生的爸爸在一旁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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