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眼下国内还有谁会有这种酒,”他说。我看见他向理查德·普拉特瞟了一眼。“莫塞尔白葡萄酒真是件好东西,”他接着提高嗓门说,“要在喝红葡萄酒以前先垫垫底,没有比这种酒更理想的了。许多人用莱茵河的白葡萄酒代替。那是因为他们不晓得还有更好的酒。莱茵河的白葡萄酒会破坏红葡萄酒的美味,你知道吗?在喝红葡萄酒以前,先敬莱茵河的白葡萄酒是大煞风景的。但是一瓶莫塞尔白葡萄酒,啊,一瓶莫塞尔酒,就再恰当不过了。”
迈克·斯科菲尔德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但他是个证券经纪人。说得确切些,他是股票市场的一个掮客,像许多他这类的人一样,他似乎有点局促不安,对于自己才能那么小却挣了那么多钱,几乎有点不好意思。他心里知道,他至多不过是一个以赌博为事业的人—一个油滑的、外表非常体面而暗中不讲道德的赌徒——他知道他的朋友们也晓得这一点。所以他现在竭力设法使自己变成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培养文学的和艺术的鉴赏力,搜集绘画、乐谱、书籍和其他这类东西。他对于莱茵河酒和莫塞尔酒的短篇演说,正是属于这种举动,是他附庸风雅的一个方面。
“一种挺逗人喜爱的酒,你不觉得吗?”他说,他依旧在留意着理查德·普拉特。每当他低下头去吃一口鲱鱼的时候,我就看见他飞快地朝餐桌上瞥上一眼。我几乎感觉到他正在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那时普拉特刚呷第一口酒,就从酒杯上面抬起头来望着,露出愉快的、惊讶的、也许甚至是奇怪的笑容,于是展开了一番议论,然后迈克就会告诉他盖尔斯莱这个村子的情况。
但是理查德·普拉特并没有去尝他那一杯酒。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和迈克的十八岁女儿露易丝交谈哩。他朝她转过去一半身子,对她眯眯地笑着,根据我所听到的,他是在告诉她巴黎一家饭店里一个厨师的故事。他说话时越来越把身子凑向她,那种急切的样子好像几乎要挨在她身上似的,而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尽可能闪开他,有礼貌地但是拚命地点着头,她不是望着他的脸,而是望着他的晚礼服的最上面的一个钮扣。
我们吃完了鱼,女仆过来把空碟拿走。走到普拉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他一口菜也还没有尝,因此她踌躇起来,理查德·普拉特也注意到她了。他摆一摆手叫她走开,中止了讲话,开始飞快地吃起来,他用叉子迅速地戳了几下,就把那条松脆的焦黄的小鱼马上吞进肚里去。然后,便伸手去拿酒杯,两小口就倒进喉咙里去,又马上转过身来继续和露易丝·斯科菲尔德谈话。
这一切迈克都看在眼里。我觉察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他的客人,竭力控制自己。他的圆圆的快乐的脸孔仿佛微微有点松弛和下陷,但是他控制自己,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女仆很快端上第二道菜。这是一大块烤牛肉。她把它放在桌上迈克的面前。迈克站起来用大餐刀去切,切成很薄的片子,轻轻地放在菜碟上,让女仆去传送。等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有了以后,他把大餐刀放下,向前弯着身子,双手放在餐桌的边沿上。
“嗯,”他说,他是对着大家说的,但眼睛却望着理查德·普拉特。“要换红葡萄酒啦。我得去拿红葡萄酒去,对不起。”
“你去拿红葡萄酒,迈克?”我说,“酒放在哪儿?”
“在我的书房里,塞子已经拔掉——在发出香气哩。”
“为什么放在书房里?”
“自然是为了得到室内的温度。酒已经在那儿放了二十四小时了。”
“但是为什么要放在书房里呢?”
“这是这座房子最好的地方。上次理查德在这儿的时候,是他帮助我挑选这个地方的。”
普拉特一听到提起他的名字,就掉转头向周围看了一下。
“放在那儿是对的,你说是不是?”迈克说。
“是的,”普拉特回答说,严肃地点着头。“放在那儿是对的。”
“在我书房里绿色的公文柜的顶上,”迈克说,“那是我们挑选的地方。在一间温度均匀的屋子里一个不通风的好地方。对不起,让我把它拿来,好不好?”
一想到要拿另一种葡萄酒来打赌,他的兴致又来了。他匆忙地走出门,一会儿慢慢地、脚步轻轻地走回来,双手抓住一个盛酒瓶的篮子,里面放着一只深色的酒瓶。瓶上的标签向下,叫人看不出来。“喂!”他一面朝餐桌走来,一面叫道,“这一瓶是什么酒,理查德?你再也不会把它的名字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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