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喝酒,但我很喜欢酒。
在商场看到推销葡萄酒的摊位,一只只高脚玻璃杯里盛了三分满的琼浆,那酒色在灯光下极其丰美,清冽的琥珀、稠厚的紫黑、妩媚的瑰红,让人眼里不禁都闪出温柔梦幻的神色来。
据父亲说,我约三岁的时候,就“嗜酒”。家乡过大年,喝自酿的红糯米酒。当时大人们都忙乎着菜饭,没人留意我,我看到爷爷倒好的一大碗红糯米酒,就偷喝了,而且一滴不剩。等他们发现时,我已是两酡桃红,笑呵呵醉醺醺了。
这事我是不大记得了,记得清楚的倒是那自酿的糯米酒。透亮的水红色,用大海碗盛着,一派的温暖喜气。酒过齿颊,只感到一种饱满酥软的甜美舒坦,一点也不冲喉咙。也难怪当时我这么憨饮。
这样纯粹迷人的酒,这样天真甜蜜的醉,以后就极难遇到。成年的酒里,多了苦涩,是酒精中无法自抑的颓废和忧伤。
青春期时代,被失恋的朋友拖去酒吧,她点了一杯又一杯“龙舌兰日出”。零碎模糊的音乐里,她死死地盯着调酒师往玻璃杯里倒入冰块,倾入龙舌兰酒和柳橙汁,轻轻搅拌成为一杯冰凉柔黄的液体,最后倒入血样的石榴糖浆。那股惨烈的血红慢慢地渗入原本温柔的液体,朋友的脸上浮出莫名的极满意的神色。从酒吧出来,她再买了两罐金威啤酒,与我边喝边走回她家。还记得一路上都是紫荆花树,紫红的花瓣落了一地,两个女孩子踏着艳艳的花瓣,拎着啤酒罐走得七倒八歪,胡乱地说着话,禁不住地大笑。啤酒的味道留在嘴里,有点苦,有点淡淡的咸味。
工作时在外企,常参加酒会。同事们皆西装革履、锦锻华袍。在觥筹交错之间,平日见面仅礼节性点点的头渐渐亲密地挨在一块,一段段活色生香的趣闻也伴着哄笑在人群里发散开来。空酒瓶积累多了,男士们拘谨的领带从紧扣的颈项中耸拉下来,疲惫而放松地晃荡在微鼓的肚前,平日利落的黑发显得有点凌乱,显出发根部分的花白。女士们也放肆地笑,眼角的鱼尾偷偷浮出水面,她们全然不觉地模仿着年少娇媚的声音,却使得嗓音陡然变得尖锐。我拿了个酒瓶塞子握在手里闻着,边笑着边冷眼旁观。我年轻,没有他们与年岁共长的沉甸压力,所以我无需借酒放纵与缅怀,我一口口优雅地抿着酒。席间去洗手间,镜子中的我面色艳若桃花,青春无敌。酒在某种时候是种残酷的东西。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我就曾遇过与童年一样纯粹的美酒。那是R,我们爱着,表面却止于红颜知己。他和我静静坐在地板上,看电影《Franch Kiss》。我们爱极了这部电影,已看了不下十遍。每当结尾,荡起那首旖旎浪漫的法国歌曲,穿着乡村碎花裙的凯特和卢克拥吻,并牵手走向葡萄园远处的那间小屋时,我们就禁不住幸福地叹气。R给我倒一小杯上好的葡萄酒,酒被盛在简单的高脚杯里,轻轻地晃三圈。“闻一下,用心,你闻到了什么?”他笑着问我,这是影片里的对话。我笑了,闭着眼睛去闻。
影片里的卢克说过,葡萄在生长的过程中,汲取了周围环境的精华,因此,每一种葡萄酿成的酒都有其独特的味道。那天,我的心一点点地辩清了那杯葡萄酒里的味道,是夏天,是阳光,分明是爱情……
但这杯好酒我们终没有饮尽,依我们的话说,就是彼此太相像了。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理由。但我们清楚,象我们两个任性的人,可以在一起闻葡萄酒的气味,却绝不能一起在俗世里柴盐油米。爱和生活,有时候是两码事。
爱情也如酒,越来越难以纯粹,难以让人真实地甜美地一醉。
因此,我很喜欢酒,但我很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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