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有以泡吧为荣或以泡吧为耻的人吗?若还有,我以为不是中了商人的奸计,就是中了文化的毒——不管什么物事,在我们的日子里一出现,过得一年半载,就熬成了文化,如同感情,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文化和习惯可真是累人。所以听到几个哥们为表示特立独行,赌气般地说:我就不去酒吧。又听到我的麻木不仁同学得知我是“武汉酒吧万事通”,立刻提议:那咱们今天去泡吧吧?你说哪家最时尚?写写酒吧吧,随便写,只要写出那种氛围……
哪种氛围呢……如今我的字典里酒吧只有一种解释:喝酒的公共场所。对于自幼缺乏公共场所、又酷爱群体饮酒的国人,这已足够重要。曾经以为酒吧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顶多酒吧可以构成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环节,它在我们的日常之内,就像饭馆、澡堂和洗衣坊。但是酒吧还是潜移默化无法阻拦的改变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对事物的认知。也许是我幼稚,也许是我肤浅,也许是我已经被酒吧所屠宰,也许...也许......当然有过对酒吧感到新鲜的时节,洋酒,亮晶晶高低有致的玻璃杯,烛台,小花格子桌布,让我口水倾盆的美女,让我悸动不已的期待……少年时代以为奢侈遥远的场景,忽然就摆在了眼前。当然有过在酒吧流连忘返的美好时光,那时候朋友们似乎都十分年轻,满腹理想却无所事事,都没有成家,更没有立业,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
几年前,和在深圳的表弟创下一夜连闯6个酒吧的记录。其中有几处,定是只在门口晃了一晃,就胡乱笑着说:没劲。然后去下一个。究竟去了哪些地方早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各自握一瓶啤酒,从酒吧带出来,或是街头小铺刚买的。天色已亮,再没有酒吧对我们敞开大门,可这有什么关系?去哪家酒吧、喝什么酒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起喝酒的人。一起喝酒的人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起喝酒的心情。于是我们坐在马路沿上,精力旺盛,激情翻滚,在荔枝公园门口看第一批晨练的老人走出家门,看着那些在荔枝公园里一夜偷欢的情侣,心满意足疲惫不堪的相拥离去。
那时候,大家总是不想分开,以为一辈子就该这样地过,口吐狂言、互诉衷肠、相信友情与金贵的爱。直到有一天,和表弟还有同学在武汉的酒吧里面面相觑,发现再也无话可说。而且是早就无话可说了。这才醒悟过来,长叹一声,各自回家。此后结婚的结婚,忙事业的忙事业。鄂、粤两地少了一批闲人鸟人,多了一批算是的良民和有为之士。酒吧见证了我们烈性而无辜的青春。而青春的心情,说白了就是一些自我感动的东西。
那时候也很穷,穷学生、穷留学生、我这个穷创业者、那些穷哥们儿,好在酒比现在便宜。世道总是越来越贵了。武汉的2046会所一瓶用来勾兑芝华士的绿茶能卖到25块,酒店咖啡吧稍微“大众”些,一杯咖啡也TMD比加拿大蒙特利尔贵两倍半……但是到处堆满了人,一群群的人。没有单个的流浪者,没有固定的孤独的常客,像法国电影那样,每天来露天咖啡吧喝上一杯的老街坊……中国人去哪里都是热闹的,必须成群结伴,桑拿也要一起约好,甚至其他……那个时候我们相信很多东西,期望很多真诚,等待很多感动,恪守爱情的忠贞长久...现在呢?这些在那里呢?
而酒吧依然是我们的天下。中年人被留在家中看电视,想像着和非原配的激情碰撞,老年人走上街头在武汉大大小小的广场扭秧歌,少年们一头钻进网吧,等出来时或许已经老了。武汉的酒吧纵有万般不是,比如没有好音乐、酒贵、提供的冰水不足、装修整齐划一缺乏个性,但她终归是给了我们一处夜间幽荡、祭奠自己理想、热情、落寞、孤独的场所。
再有为的人士,再美满的家庭,再怕吵的隐居者,再愤世嫉俗的青年,还是需要在某些时刻走出自己的窝,在公共场所坐上一坐,哪怕只看看周围的红男绿女,听听别人的浪笑,想想还有那么多留恋红尘、对意外有所期盼的人。而自己早已明白,我们是酒吧的过客,酒吧是我们的过客。就算今夜醉生梦死在吧台,明晨终究是要回家的,回到那木已成舟的私人场所和私人问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