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阿瑟有一种感官主义倾向,注重日常起居的感性知觉。平日,我们一帮朋友聚会,只要有美酒、佳肴、靓女,他定是要出席的;而我,每每总是更关心聚餐中的交谈是否有意思,是否有点质量,至于美味倒居其次。
阿瑟常常嘲笑我不懂得生活,说一个“品”字胜过所有的交谈。譬如啤酒,那第一口冰凉的麦香进入口腹之中顺流而下的美妙,是任何“精神”无可替代的;譬如葡萄酒,他喝十年以上法国的抑或欧洲某几个国家的,黄酒也得是古越龙山8年以上的才算起点,那种融化在口中的醇厚以及浸润肺腑的四溢芳香,让人品尝到岁月与光阴的无穷曼妙。譬如美食,他偏好日餐的精致与清淡,清淡是一种至高境界,与浓香厚重的大菜带给人的强烈夺人的口感不同,清淡中“素本”的意境是和身体融合为一的。至于俊男靓女,则是视觉神经的妙境,用不着加入交谈这种“形而上”成分。
对于葡萄酒以及日餐的爱好,我与阿瑟是相投的。但对于感官至上的价值观我始终存有保留,依然认为精神活动的参与是聚餐的一个最重要的内容。
前几天,看到严歌苓的一个谈话,大意是,我们的传统是非常注重感官的,面对高度的理性享受不太习惯(譬如读书等)。她还举例说,我们的舌头能分辨各种各样的质感,比如海参的质感和海蜇的质感,那种舌头和牙齿相碰撞产生的一瞬间的感觉,我们有发达的感官来区分。我们整个东方更容易沉溺于感官,而西方人则不能体会吃海参海蜇这种没滋味食物的妙趣。
我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使我第一次从感官享受与理性享受这个角度看待问题。
当然,我并不以为这完全是东方人与西方人的差异,主要还应该算是个体的差异吧。我们中国的哲学向来有“见物思物”、“见物思理”之说,前者也即是阿瑟向往的见鸟说鸟、见花说花、见有形说有形;后者,也即是我向往的见有形思无形之太极,见一物思一物之理,见万物思万物之理,见形下之物,思形上之理。我想,这大致就是我和阿瑟们在餐桌上的不同“偏好”。
也许是我积年的写作习性,也许是多年的读书生活带给我的理性享受的惯性,我的理性享受的神经变得格外发达,甚至超出了我的感官享受。那么,我也在想,这是否意味着我作为一个感官的人的退化呢?而现实中的嘻哈阿瑟,是否早已谙熟一切、了然于怀,在浑然不觉之中已经抵达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更高境界呢?也未可知。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海子曾写: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蕴含精神的“物质”我喜欢,这样的拥有高度的理性参与的“感官”我喜欢。这也是我始终不能完全陶醉于当今的物质主义幸福潮流的重要缘由。
一场人生亦如一场餐宴。倘若把感官和理性围成一个圆的话,那么太多太多的缺失了“理性享受”的感官主义人生,其实是缺失了一半享受的半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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