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段时间短住在旧金山。有一次，闲逛到旧金山的雅痞区Marina海滨一带，看到联合街上新开了一家奇特的店，写着“自酿啤酒工坊”。我一向对新事物很有兴趣，立即进去打听。原来这个地方以酿造私人啤酒为诉求，客人可以自己设计口味，也可告诉店家自己所爱，由店家代为调配。我知道美国一向有私酿啤酒的传统，但过去这么做的人多是农家。由于啤酒在美国被视为类似一般饮料，因此即使禁酒令严格执行之时，许多农家仍偷偷私酿啤酒，执法者也比较不抓酿啤酒的人。
有一年，我和朋友去匹兹堡玩，住在当地友人家，就看到他们到清晨的农夫市场去买私啤，价钱不只便宜，还有十分特别的私家风味。每一个农家酿出的口味不一，不像啤酒大厂的公式化啤酒，还没喝前，早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农家的私人啤酒变化多，即使同一农家，在不同时候向他买酒，也不会买到完全一样的。
这种不能规格化的产品，本来就是手工艺时代的特色，工业革命就是为了打破这样的限制，以追求产品的一致性及公式化。但工业时代够久了，人们也逐渐厌倦了这套逻辑，开始追求比较不拘形式的创意，回到手工艺时代的自由精神。
旧金山人本来就崇尚追求自由及开放的生活形态，像我很喜欢去的农夫市场，每逢周日在渡轮码头前的广场举行，在那里可以买到各种的手工食物，从自家制的黑麦面包、裸麦面包、杂粮面包到各种手工起司、果酱、蜂蜜、腊肠、水果酒果酒等等。
这股手工风潮成为后雅痞时代的生活风尚，八十年代中期崇尚名牌的雅痞早就落伍了，取而代之的是开始讲求灵性的复兴运动的新雅痞，注重环保、崇尚手工艺、实行静坐、讲求内在平静(Inner Peace)。
开起私酿啤酒工坊的安迪，就是这号人物。他告诉我，他原本在华尔街炒期货，生活在极度紧张的高利润、高风险的追求中，有如分分秒秒在玩云霄飞车。十多年下来，觉得自己患了精神焦虑症，知道再不停止那种以分秒计算的生活，一定会疯掉，因此决定辞掉工作。
存了一些钱的安迪，休了一年的假，环游世界，之后他来到旧金山，天天过着闲散的生活，日子开心得很。但人总要做些事的，尤其是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安迪一向爱酒，尤其是啤酒，他就想到，既然他对各家酒厂的啤酒了若指掌，为什么不开家私酿啤酒工坊呢?
私酿啤酒的风潮，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安迪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从九十年代初期，有些人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刚开始是在各地的农夫市场贩售，但卖酒的人并非传统农夫，而是一些有品味的退休雅痞改行的现代农夫。
这帮现代农夫对美国的味觉文化的确改变很大，像风行一时的羊奶起司、手工冰淇淋，都属于同一风潮，之后就是手工啤酒了。这些手工啤酒不像从前传统农夫的啤酒，以大麦及啤酒花为主，现代的手工啤酒，其实比较像欧陆的传统，不少取法自比利时、英国、德国的古法酿制。大概因为这些退休雅痞都见多识广吧!
安迪对欧陆啤酒也如数家珍，环游世界一周时，他为了啤酒，在小小的比利时待了很久。
我看着安迪啤酒工坊提供的制酒单，客人可以自行挑选，先从原料开始，大麦、小麦、裸麦、玉米皆可，发酵的方式也很多，从啤酒花、酵母到自然微生物发酵都可以，发酵的时间也可长可短，全部发酵、一半发酵或是上层发酵都行，还有各种添加物，樱桃、桃子、黑醋栗、覆盆莓、奇异果等等。
客人如果自认懂啤酒，可以自己拿笔圈选，但最好是真懂，不要硬充内行。安迪说，有的客人会乱挑，完全不照逻辑，配出来的啤酒就会很难喝，他们就会怪店家。因此，店里也提供上百种酒单，供喜欢新奇变化的人挑选，这些配法是实验过的，有一定“可接受”的风味。不要以为这样就不原则了，这些酒单上的啤酒，包准你在别处喝不到，而且因为是采小量酿制，即使选了同样的酒款，每一次酿制的过程也会有变化，因此仍是“独特的”。
从上面几种酒款选择也不是易事，还有一种方法，即是问店里的啤酒顾问，告诉他你喜欢喝哪样的啤酒。随便你形容，你可以说像野雁飞过秋天的燕麦田(不知道会配成怎样?)，也可以举些通常的口味，例如说要像Guiness，又有点不一样，或像Miller但还要再清新一点等等(这种模仿比较没创意)。要不然用更专业的方法问，例如说想要像红啤酒、白啤酒、麦酒(Ale)、樱桃啤酒等等，不管怎么问，啤酒顾问都可以帮你挑选，但不包君满意。
我一向喜欢樱桃啤酒，就选了这款。这里订货，最少要两箱，还可以为你设计商标，标上自己的名字或自己想的任何名字，而且所有做法的酒单都会保留，作为未来想订同款的口味参考。
我用了我的英文名字，但其实是法文的Lucille，订了这款樱桃啤酒，觉得越来越像比利时的手工啤酒了。比利时不也说法文?从订货到交货，要两个月至三个月的时间，端视发酵期的长短及店家忙碌的状况。两个月后我就拿到了我的Lucille啤酒。
我很得意，立即拿了一些去分送诸亲友，仿佛真的是自己做的一样，朋友也很赏面子，说“不难喝”。还有人开玩笑，说我可以拿去卖，也许会大发利市。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私酿的樱桃啤酒，一瓶成本就要近三块美金，这么贵，谁要买?
之后，我又酿了一次覆盆莓啤酒，由于已有经验，先和顾问讨论后，把口味略做调整，果然比第一次的樱桃啤酒好喝，却没有第一次看到我的Luduc樱桃啤酒时那么兴奋了。
前些日子，在信义路一家比利时餐馆吃饭喝啤酒，看到他们也有酿酒器，店里人说他们在等台湾通过私酒酿造的法，这个案子在立法院已经拖太久了，只是这类民生法案一向不受重视。然而比起政治大事，这些生活小事显然带给民众更多的生活乐趣，而非痛苦。
其实，台湾本来就有私酿酒的传统，尤其是米酒及水果酒(我自己就酿造梅酒、李子酒、凤梨酒)，但酿私啤并未见过，我还蛮期待也能在台湾找个店家酿私啤。私啤的第一口滋味，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兴奋和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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