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一家酒馆子里喝酒，有一个男人坐在对面的长椅里，我拎着酒瓶子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在大大的橱窗里，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一连串的鬼脸。我停下来，把这些鬼脸在自己的脑子和嘴巴里很好地回味了一遍，然后，不知怎么就走到长椅这边来了，我朝那个男人走过来，我说：我喝了太多的酒，而你得——送我回家。

    他告诉他叫jion。并且表示很乐意送我回家。

    Jion是我在深圳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穿皱巴巴的牛仔装，对女孩子的喜好和星座有研究。他28岁的时候，跟一个女孩子说：我17岁开始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生。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是一个一直在爱着的人，打女孩的坏主意，眼睛在她们的衣服和屁股上扫来扫去，惟独忽略了你的成长。

    后来，这个女孩子就成了jion的老婆。

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我经常想起jion说过的话，Jion说：金子，你的文字很冷硬，每个人读它们的时候，都会感到疼和孤独，会听到一些声音，那是一些东西死去，另一些东西诞生的声音。Jion还说，在世界上，我们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的人都应该替自己想一想。

    我明白jion 的好心，所以关于许多消极的想法不能向他讲，因为他会很伤心。

    第一份工作丢掉了很久，为了糊口，我给所有和文字有关系的企业写信，我在信里告诉他们，我需要一份工作。我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信心。还好，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单。经理问我：都会做些什么？我说：喝酒和写作。他递我一瓶白酒，要我喝给大家看。

    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每天要和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坐在一起，提一些问题，然后让他们回答。然后整理录音，编写成文字，在媒体上播出。我的第12个采访对象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把自己的分公司做得全球都是。我们约好了采访的时间、地点。这是一次很要命的采访，因为我发现她是我失散多年的母亲。访谈结束的时候，我告诉她我会尽力做得很精彩。这次节目做得确实很精彩，我把录象碟子寄给了家乡的父亲。我不知道父亲看到我和母亲坐在一起，会有什么想法。

    6月6日是我的生日。我跑到蛇口，躺在一棵酒瓶椰子树下，看海。到花店给自己买了一大束新鲜的玫瑰花。很大声地给自己唱歌。喝高度烈性白酒。等待Jion和别的朋友祝福我。然后跑到在母亲的公司下面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给她，我告诉她我是金子。今天是我的生日。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下午，我拉房间的门时，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三联。我打开门，他进来，还有那个叫安的女孩子。晚上，我在厨房里做饭，想着三联就坐在外面的客厅里。他在看动画片。他带过来的那个叫安的女孩子，也在看动画片。他们把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他们一起大学毕业，然后就一起到南方来了。

    记得一个女孩子曾经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说，金子，你发现了吗？ 深圳有一种植物，我刚到的时候，它们就在开着红色的和黄色的花。每天都在绽放，已经绽放半年了还在努力地绽放着。这种绽放的力量如此巨大，把整个我眼中的深圳都感染了。在北方，它有一个很俗的名字，花期也不是这样长得没完没了。有时侯，我在想是不是所有人到了南方，都是这个样子。或者说，都要发生这样的变化。

    我说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仍然做着这份很辛苦的工作，仍然每天去酒吧里喝酒，仍然在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打电话叫jion开车过来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