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因为工作的机缘,迷迷糊糊地喝了些酒,参观过一些酒窖、葡萄园、酿酒厂,现在,我对酒的想法是最好的酒根本不存在。
撇开餐桌上的配酒不谈,喝酒讲究时间,讲究情绪,还要看天气。在充满爵士乐的酒吧柜台边品酒,和躺进一张摆在火炉边柔软舒服的皮制沙发里,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喝酒心情。
这一阵子去干邑附近旅行,更有如此的感受。
最好的干邑和最好的葡萄酒一样,也是不存在的,老是喝同一个牌子的,再好的酒,喝多了也是一种罪受。最理想的干邑其实是经常的变化,那种找了很久才又找到的那一支品牌,通常喝起来会像第一次那样,重逢老友般地让人惊喜。酒柜里老是放着同一瓶酒的人,多半是酒鬼。
干邑位于法国西南部的夏朗区(Charentes),其酒名闻全球,却只是一座不到2万人的小城。走进城里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满城飘散的酒香,飘在冬季静得像面镜子的夏朗河上,河水在一座15,16世纪的城堡边流过。
城堡里面封存着法国瓦洛王朝(Les Valois)的一段辉煌记忆,1494年法国文艺复兴之父法兰西斯一世就诞生在这座城堡里。在这个小城度过童年,可是20岁不到就带兵远征意大利,因为那里精致的艺术品对处女座的他实在太诱惑了。他一心想把意大利变成自己的家,一辈子的功夫都在打仗,收藏艺术作品,建盖意式城堡,甚至把垂垂老矣的达文西都请来了。最后,传说年老的艺术家死在正当壮年的国王怀里。
所以干邑酒香带有王者之气,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股王者之气却不是豪迈粗犷、天地浩然的。我记得历史上有个法国政治家告诉他的客人这么“喝”干邑;“首先,拿起酒杯放在掌心,轻轻地用手温它,慢慢地摇晃,酒液在杯里呈现一个美丽的弧度旋转,让香味缓缓流溢而出。接着拿到鼻下,仔细欣赏它散发出的香味,然后,放下杯,咱们继续聊天。”
念到这段文字时,我心上一动,仿遇知音,这才是最诗意的品尝干邑的方式,各种胡桃、核桃,各种的花果干果香,还有香草香料,错过这些醉人的香味,也就错过了干邑的灵魂了。
然而这个香气却不是来自酒本身。
照说每一滴干邑都需经过两次蒸馏的过程,没装桶之前是无色无味的酒精,装桶后,经过五十年以上橡木桶培养,让时间缓缓地幻化出这份独特的气质。经过日晒雨淋的橡木桶会让储存在桶里多年(有时可长达百年以上)的干邑少量挥发散失在空气中,城里终年不散的香气就是这样来的。干邑人很浪漫地说,这是给天使喝的部分。但是天使们可不客气呢,一年要喝掉1200万瓶!而培养干邑的地窖,干脆就叫天堂。
干邑酒除了得天独厚的天气,也还靠得天独厚的石灰土质。在干邑区,按土质的成分将葡萄田分成六大块:大香槟区(GrandeChampagne),小香槟区(Petite Champagne),边林区(Borderies),优质林区(Fins Bois),良质林区(Bons Bois),普通林区(Bois Ordinaires),只有最好的两大块葡萄田——大香槟区和小香槟区葡萄酿成的才能冠上Fine Champagne之名,而其中,又以大香槟区所产的干邑为最顶级的。干邑和香槟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它原意是拉丁文的campania,指的是意大利那不勒斯一带“肥沃的土地”,高卢人时期法国很多地方都用这个字当做地名。后来拼字演变成champagne,但是香槟酒产区抢在干邑之前将champagne用来当酒的专有命名。
我去参观的酒厂Frapin位于Segonzac,就在大香槟区的正中心,和轩尼诗、人头马、马爹利等大品牌相比,它的产量少得多,却是12世纪以来由同一家族单传,而且所有产品全以大香槟区的葡萄酿制的,少了国际形象的耀眼,却多了一分人文家族的气息。
离开Frapin城堡,下午的阳光正强,城堡周围都是大香槟区的葡萄田,天空正蓝,远远地似乎有一丝干邑的香味若有似无地飘着,喔,天使也在喝酒了。